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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Yinanaa
图文:审稿-蟹黄捞饭、制作-七
封面图及除标注外之文内照片:均来自作者
波黑的全称是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这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可能冗长难记,但波黑的首都萨拉热窝则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成为我们的童年记忆。
波黑以及萨拉热窝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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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消在萨拉热窝老城转个五分钟,你将理解萨拉热窝不仅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更是“欧洲的耶路撒冷”。
萨拉热窝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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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波黑2013年公布的人口普查数据,该国逊尼派穆斯林约占总人口的51%,塞尔维亚东正教徒约占31%,天主教徒约占15%,而新教徒和犹太教徒则在其余的3%里,其中犹太人主要生活在萨拉热窝。
与同为前南斯拉夫分裂出来但基本上是单一民族国家的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不同,波黑没有单一的主体信仰,其塞尔维亚东正教徒、天主教徒人群和逊尼派穆斯林分别主要对应塞族人(Serb)、克族人(Croat)和波什尼亚克人(Bo?njak,常以“波斯尼亚穆斯林”指代,也译为波斯尼亚人)。
在这个意义上,萨拉热窝是名副其实的多教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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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从环绕萨拉热窝的特雷贝维奇(Trebevi?)山乘缆车下降的途中,我们观察到城北的山丘上镶嵌着一座堡垒。下了山,我们马不停蹄前去,才知那即是萨拉热窝弗拉特尼克(Vratnik)城防群中仅剩的两所堡垒中的一所,现在被称为黄色堡垒(Yellow Bastion)。
特雷贝维奇山上的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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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llow Bastion
图: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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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坐会儿就走的我们发现,高地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一些人捧着一盒披萨站着,一些年轻女孩在一起自拍,更多人三五成群席地而坐聊天,还不时传来小孩的哭闹声。随后,一队疑似电视台的人马背着长枪短炮爬上来了。他们摆出阵仗,调整机位。我们恍然大悟,又询问确认——斋月刚至,马上落日时分正是开斋的时刻。
在人们等待的过程中,天色越来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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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前往黄色堡垒的路上,我们便注意到山下的面包铺(其实严格意义上说,是“饼”铺)前门后门均排着超长的队还转了两个弯儿,盛况远胜当年五道口枣糕王。我们还默默在地图上标记一番,认定这是全城最好吃的饼铺。现在才知,那时是禁食后的穆斯林们与家人和朋友相聚一处、共同开斋的准备工作。
“饼”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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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消失在远处的山峰之后,但天空依然明亮。地表的温度在渐渐散去,我们不得不穿上外套、搓手、踢腿来取暖。直到某个时刻,人们发射了信号弹,一股白烟嘭的一声腾空而起。人群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在同一时刻,城中宣礼塔(minarette)一齐点亮,远远能望见镶嵌在地平线和山脉之间的其他城镇之间的信号弹腾空而起,整整齐齐地出现在天际。此情此景,虽无“江入大荒流”的苍凉激昂,却有“星垂平野阔”之壮观奇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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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将远眺的视线收回,穆斯林们已经三五成群席地而坐,悠然切开披萨,披萨在他们的手中流转。不得不说,在这样(我认为庄严而不敢大声说话的)宗教时刻看到披萨和三明治的感觉相当奇妙。
更不用说面纱下的女士们在将自拍和小视频上传到Instagram和Snapchat,女士们的各色头巾在紫红色的天空、远处深绿与褐色交织的群山和银色的烟花中闪烁成一种缤纷。而悠长的唱经声也不知何时已悄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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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诚然是一个温暖的、惬意的、爱的时刻。在这个时刻,我意识到自己对宗教国家的想象是很单薄的——世界从来不是只有一种样貌,正如在这个时刻,对神的敬畏与对亲友的爱融合在那一口流转的披萨之中。在这个时刻,我刻板印象中的宗教和世俗的界限不是被消弭,而是仿佛不存在。
坐在我们旁边的是一位巴基斯坦裔英国小哥,他两年前就计划游历巴尔干并在波黑度过斋月,却因为新冠未能成行。今年他终于前来,经过斯洛文尼亚和克罗地亚,在波黑住14人间的青旅,只为在此度过斋月。他计划在攒到更多钱后,去中东游历并到麦加朝圣。在开斋信号发出后,他坐下并取出一盒椰枣和我们分享,于是在这个亲友相聚的时刻,我们意外地成为了他的“家人”。
人们在街道上享用开斋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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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问了他一堆诸如“禁食饿得没力气了怎么办”等智障问题,他都笑着一一解答。他告诉我们,儿童无须禁食,但开斋也是家庭团聚的时刻。在他小时候,家长常会激励他,如果能完成某项任务,便在开斋时奖励他糖果。他往往等不及开斋便偷吃,家长亦一笑而过。
反而是成年后,他渐渐主动探索禁食的意义:敬畏和崇拜真主;追求身体和精神的清洁;砥砺意志……身体成为一条道路,一种媒介,而这上升的过程也比糖果来得更有吸引力。他个人的精神史让我们感慨宗教本身的吸引力和宗教以外现实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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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黑有着漫长的创伤历史,而宗教总是其中不可忽视的旋律之一。波黑今日占人口一半以上的波什尼亚克人其实是15世纪时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占据该地区后改信伊斯兰教的塞族人和克族人后代。
而这段自上而下的外族皈依史又有着巨大的复杂性:仅对穆斯林减税,对非穆斯林加税的历史,克族人(以天主教为主要信仰)和塞族人(以东正教为主要信仰)视为迫害,而皈依者则视为上升通道和翻身机会。——宗教问题从来不只是宗教问题,而夹杂着经济、阶级的多重角力。
巴尔干半岛的民族和宗教矛盾
可以一直追溯到奥斯曼时代
奥斯曼帝国时期巴尔干形成了大量穆斯林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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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到19世纪后期,随着奥斯曼土耳其的衰落,奥匈帝国逐渐控制了此地。尽管奥匈帝国是多民族帝国,出于统治需要,波黑地域的穆斯林依然遭到打压。而塞族和克族反而以之为契机,共同抵制伊斯兰教。这些矛盾不出意料地为一战导火索萨拉热窝事件埋下伏笔。
而到1991年,在东欧剧变、苏联解体的大背景下,波黑地域的波什尼亚克人和克族人在塞族人抵制的情况下公投决定从南斯拉夫独立出来,引发南斯拉夫人民军支持下的塞族人的军事干预,随后是长达三年的内战和长达四年的萨拉热窝围城……
“萨拉热窝永不忘记”
摄于特雷贝维奇山下一座小型私人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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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大大小小的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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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如今的萨拉热窝老城,一方面是各种公立和私立的小型博物馆在讲述着这些创伤历史,讲述着“萨拉热窝永不忘记”,另一方面则是各种宗教和文化几乎“背靠背”地混杂在一起。面积不大的萨拉热窝老城密密麻麻排列古老的宗教建筑、博物馆和风格各异但同样古老的生活建筑:
奥斯曼土耳其风格的巴什察尔希亚集市(Ba??ar?ija)坐落在市中心,而奥匈帝国风格的Ferhadija大街则在几步之外东西延伸。整个萨拉热窝附近地区最大的格兹·胡色雷·贝格清真寺(Gazi Husrev-beg Mosque)一条小巷之外即是已有400多年历史的旧东正教堂(Old Orthodox Church)。
米尔雅茨河南岸,国王清真寺一街之外即是圣安东尼方济会教堂(天主教建筑),而再走几条街,犹太会堂(synagogue)将映入眼帘……
巴什察尔希亚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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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rhadija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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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值得一提的是,所有这些历史悠久的清真寺、东正教堂、天主教堂和犹太会堂,都依然在使用之中。
夜幕中的旧东正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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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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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800年历史之久的旧东正教堂,看起来破烂不堪,走进去依然有人在默默祷告。这座教堂没有其他塞族聚居区的东正教堂那样高大的圆顶,但低矮的石墙和教堂内仅供女性教徒使用的隔层无疑反映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影响。
在老城漫步,随处可见清真寺尖尖的白色宣礼塔和天主教堂尖尖的哥特式塔在步行距离以内遥相呼应,相映成趣……有趣的是,萨拉热窝的Ferhadija街有一条南北向的“文化相遇线”(Sarajevo meeting of cultures),人们往往会怀着惊异跨过它,但整个老城的宗教和文化复杂性远不能按简单的方位划分。
各国游人跨过“文化相遇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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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小心翼翼地问一个甚至没有铭牌的内战英雄纪念馆的工作人员“萨拉热窝永不忘记”的意义时,小姐姐想了想,说:
内战的各方都有自己的判断和叙事,正如面对任何历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和叙事,她完全相信,如果我们去往塞族共和国,去往塞尔维亚,我们将听到不同的故事——但一个简单的道理是,死去的人应该被铭记,和平应该被追求。
他们曾经是同一个国家
但是在极端残酷的内战后
已经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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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我小心翼翼问波黑历史博物馆的策展人(之一)今天的波黑人如何看待铁托时,他干脆利落地说,有人崇拜,有人反思,但眼前的展馆有必要存在于此,因为承认铁托就是承认波黑曾经的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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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黑确实没有忘记。为了维持来之不易的和平,今天的波黑倡导和推行宗教自由、宽容和多元化。今天的波黑名义上由西部的波黑联邦和东部的塞族共和国(Republika Srpska)两个实体组成,实际上又有东北部的布尔奇科特区作为第三个实体。塞族人主要生活在塞族共和国,克族人和波什尼亚克人主要生活在波黑联邦。
国家由三族(波什尼亚克人、塞族人、克族人)组成的主席团共同治理,主席团主席由三位代表轮流担任。不过妥协并不是一劳永逸。和谐也并非唯一的底色。
波黑内部外部要求更深层次多元化的呼声日益高涨:犹太人要求更多的政治机会和席位,部分非东正教信仰的塞族人和非天主教信仰的克族人要求不被“代表”而直接发声。在这片饱经疮痍的土地上,关于宗教、民族和认同的挣扎、对抗和探索,还在继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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