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少年啦飞驰 飞驰吧少年 韩寒
有一年暑假我没有回家,一个旅行杂志找到我,让我给他们写一个系列的旅行游记,这差事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我原本是以为可以一边游玩,一边可以随着性子瞎写,但后来发现这是一个呕心沥血的旅程,完全感受不到旅行的乐趣,时时刻刻被写稿的任务压在心头,从那以后我就患上了后遗症,再也不爱旅行了,那次或许也是我前半生唯一一次单纯的旅行。后来那家旅行杂志又多次找到我,让我把这种风格继续下去,我差点没把他们拉黑,作为一个过来人,遇到一些小杆子向我讨教,我每次都悉心奉劝,如果不能当作是自己的日记可以随意胡来,那简直要人命。
如今那本在那个年头能印上我的铅字感觉非常自豪荣耀的杂志早不知道被我扔到哪个角落去了,但最近几天我无意中翻出了当年我一边行走一边记录的那个手抄本,我鬼画符般的蓝色字体都开始有些发潮的迹象,我拼老命地睁大眼睛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来当年的自己写的到底是什么,满篇华丽的词藻但也有真实的心情,其中一条粗大的字体占满整个一页篇幅,上面写着:真他妈累,老子不想干了。我已经不记得当时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那趟旅程我坚持到了最后,也如数完成了杂志交代的任务,那个时候的我应该还很年轻,浅淡入世,不经人事,虽然愤世嫉俗,但也笑容爽朗,有责任心不随便撂挑子。那个时候的真实,可贵又可爱。
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对写字有一种信手拈来的驾驭感,屁大点年龄的时候就看了很多很多的书,导致眼睛高度近视,反而现在看书很少,总感觉太阳底下无新事,大家都是翻来覆去地说着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没啥可看的,我对书籍这个玩意儿也没有什么收藏珍惜的癖好,看完了就扔了或者随手送人了,所以我手上几乎一本书都没有,不过我无论到哪儿我都会带上这些年大概从我开始写字的时候就留下来的那些手抄本,那个时候没有电脑,每一个字都是手写出来的,我写字总是很快,句子总是很长,一句话脑子里构思好了基本上也就在本子上写出来了,于是就创造了一种就算我亲妈都认不出来的简体字。如今再也没有手写这个概念了,我对写字也渐渐没什么感觉。
我曾经在学校或许可以算得上是个风云人物,我写的东西在那座围墙里面被广为传阅,但我好像从来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去好好写,每天中午的时候我都去阿离的工作室叫醒他午睡,他就把我随手写的稿纸打印出来,印发到校刊上,那个时候我没有午睡的习惯,阿离的工作室是校领导给我和他两人的特权空间,几乎可以为所欲为,我在那里面写了很多很多的东西,阿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往校刊上放,校刊差不多整成我的专栏了,剩下的带到教室后我的同桌就将他们传得无影无踪。那个时候名声很盛,时时有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之感,经常放学后听到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看,那个就是潘雷,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得。
直到我离开学校多年之后,我才渐渐变得朴素起来,早已没有了当初那种被众人宠爱瞩目的光环,那个青涩又飞扬灿烂的年龄已经属于年轻的下一代了,我有时候还会心血来潮抽空记录一下自己的心情,但我不再热衷写字,我没有了那群能够陪我共渡时光的读者,我也不再向人讲述我的生活,我就这么渐渐被人遗忘,有时候偶尔难得打开自己的文章后台,会有陌生的读者给我留言,猜测我如今淡漠疏离的文风,大概是出自一个苍苍白发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