樯橹灰飞烟灭 舞榭歌台下一句

袁崇焕

大明崇祯三年农历庚午年八月十六，崇祯皇帝在紫禁城中左门平台召集九卿科道诸臣，宣布袁崇焕的罪状及判决：

袁崇焕付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种种罪恶，命刑部会官磔示。依律家属十六以上处斩，十五以下给功臣家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产兄弟于二千里外，余俱释不问。

一纸诏书，辽东一代抗金名将袁崇焕从锦衣卫北镇抚司被押赴北京宣武门前西市菜市口。

遥想崇祯二年十月，后金大汗皇太极率领十万大军绕道科尔沁草原，从长城喜峰口入关，直扑明朝京师北京。十一月初四，属于京畿重镇的遵化被后金攻陷。渔阳鼙鼓动地来，北京实行戒严。

这是自努尔哈赤建国以来，后金大军第一次出现在山海关以内的地区。明朝臣民惶惶不可终日，莽莽神京乱成一锅粥。

好在皇太极的意图并非攻克北京，后金大军绕道京城南面，一边围剿小股的明军，一边在永平、滦州、迁安、遵化一带的城郊骑射围猎，抢掠了不少财物，还有大批人口。次年新春一过，便绕过山海关，浩浩荡荡地从长城外返回辽东。

后金第一次入塞，所向披靡，明朝损失惨重，京畿及附近两府十几个州县均遭到后金铁蹄蹂躏，阵亡的明朝官兵多达数万人，是为“己巳之变”。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是蓟辽督师袁崇焕被崇祯皇帝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下锦衣卫北镇抚司诏狱，直到今日才被下诏凌迟处死。

百姓们在己巳之变中被清军烧杀掳掠，家破人亡，对袁崇焕恨入骨髓。他们沿街朝袁崇焕的囚车丢菜掷石，唾骂不绝。什么“大汉奸”“卖国贼”“通虏谋叛”“误国欺君”“秦桧、石敬瑭莫过”“祸国殃民”的词句不绝于耳。

袁崇焕尚未赴刑场就戮，已是遍体鳞伤。他虽然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眉宇间却仍有一股刚正凛然的意态，令人不敢轻侮。

就在一片唾骂声中，袁崇焕被押至刑场。锦衣卫缇骑开枷下锁，将他拉下囚车，准备将他押上行刑台。

炮声响起，将近午时三刻，本是晴空万里，忽然浓翳蔽日，飞沙走石，难道预示天理被蒙蔽了？

袁崇焕双眼眯成一条狭长的缝，望了辽东方向一眼。那一眼饱含着对这个日薄西山的王朝的悲哀。

遥想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十三万大军，连下锦州、松山、大凌河、小凌河、杏山、连山、塔山共七城，进而围攻宁远。袁崇焕毫不畏惧，和总兵满桂、副将朱梅、参将祖大寿等人召集将士歃血誓师，固守宁远，以红衣大炮迎敌，使后金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败。宁远大捷是明朝自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战役失陷抚顺以来第一场胜仗，天启皇帝降旨，称：“此七八年来所绝无，深足为封疆吐气！”

袁崇焕自此声威大震，名扬边境，被辽东军民誉为“长城”。而努尔哈赤面对用兵四十四年来的首次惨败，在同年八月染疾去世，由皇太极继承汗位。

当年军民同心，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袁崇焕心绪起伏，感慨万千，万般无奈，万般不甘，终究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监斩台前，刽子手褪去袁崇焕的上衣，将他绑上刑柱，然后抖开一面渔网，将他裹在里面，并用木棍绞紧。

袁崇焕身上的肉一块块从网眼里凸了出来。

监刑官看了日晷、沙漏一眼，朗声道：“依《大明律》，袁崇焕磔死。皇上有旨：‘袁崇焕处死后悬首三日，传首九边。’”他转向袁崇焕，问道：“袁崇焕，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袁崇焕高声道：“皇上身负社稷存亡、黎民生死之任，不能识人信人，对皇太极的反间计深信不疑，使我蒙受不白之冤。皇上今日杀了我，寒的是辽东千千万万的将士之心，是自毁长城之举。皇上若再如此刚愎多疑，大明亡国之期不远矣！”

监刑官只听得额头冷汗涔涔，本是例行过场，没料到袁崇焕竟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心想若是再任由袁崇焕继续危言耸听，传到皇帝耳朵里，只怕明儿个就换锦衣卫押自己跪在现在袁崇焕的这个位置了。

监刑官当即喝道：“天子脚下，朗朗神京，岂由得你袁崇焕妖言惑众。”拿起案上的行刑令牌向台下一丢，喝令：“午时三刻已至，行刑！”

刽子手领命，当即以牛耳弯刀寸寸脔割袁崇焕。围观的百姓蜂拥而上，争相嚷着要吃他的肉。

监刑官于是有了一宗大生意，他为了羞辱这位被辽东吏民誉为“长城”的抗金名将，每割下手指大的一块肉，便卖银一钱。百姓们一边生啖，一边唾骂“汉奸”。

后面有小兵控制渔网的松紧。凌迟必须割上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即所谓的“千刀万剐”，每十刀一歇一吆喝，最后一刀才是斩首。如果勒得太紧，几刀就把肉削光，剩一具骨架就没得割了。如果还没割完这三千多刀受刑者就死了，那刽子手的名声就算毁了。

其间，手持小红旗的锦衣卫校尉不断疾驰来去，赶赴皇宫报告所剐刀数。

袁崇焕仰天大笑，继而吟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吟哦声越来越细微，最后消散于风中。

刽子手跟着开膛取出肠胃，早已眼红的百姓们更加疯狂，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颊间，犹唾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

行刑大半日，袁崇焕皮肉俱尽，只剩一首。

袁崇焕死后，首级悬于旗杆示众三日，最后传首九边。佘姓部属为其收敛碎骨，葬于北京广渠门外的广东义园，并建起了袁崇焕的衣冠冢，从此世代为袁崇焕守墓。

（１）指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正卿；科、道指都察院六科给事中及十五道监察御史。

（２）锦衣卫属下人员，穿红色军服的骑士，泛称贵官的随从卫队，为逮治犯人的禁卫吏役的通称。

（３）辽东、蓟州、宣府、太原、大同、延绥（榆林）、固原、宁夏、甘肃九个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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