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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4-15 17:33/span> 作者:tiger 分类: 经验 浏览:4332 评论:0

美好生活:亚里士多德和现代的定义

社团主义和新社团主义的拥趸都习惯从物质主义的角度思考问题,例如低生产率、失业浪费和波动成本等。资本主义的传统拥护者也是如此。社团主义者认为,他们的制度在这些指标上面优于现代资本主义,通常可以带来更高的生产率、更少的失业浪费,还能通过就业保障提高个人财富、工资和就业的稳定性。实际上,在20世纪的最后几十年,运转较好的社团主义经济在这些指标上至多能与运转较好的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相当。要在这两种制度中选择一个,我们必须从物质主义视角转向传统的政治经济学视角。本书对现代资本主义的很多溢美之词都是针对非物质层面的回报:挑战带来的刺激感,尝试和探索带来的满足感,以及成功带来的喜悦等。典型的运转良好的现代资本主义可以给社会成员提供机遇:发现生活的丰富多彩,促进自我实现和个人发展。社团主义则是一种冷冰冰的学说,为保护民众之间互不侵害而抑制创造性和主动性,打压创新的苗头。

运转良好的现代经济的强大活力是其独特回报的来源。对创造过程的参与本身就是一种回报:精神刺激的体验、解决新问题的挑战、尝试新事物的机会以及踏入未知领域的兴奋之情等。当然,它也有副产品:工作动荡不安、盈利前景不明、不断遭遇挫折甚至最终失败,以及上当受骗的可能性等。这些回报和危害是现代经济的正反两面。

当今的社团主义者会回应说,他们的制度也带来了美好的感觉和体验:团结、安全以及产业和平。他们经常提到,这些是美好社会的基本要素。那么要想理解现代经济的回报和危害对人们的意义,就必须对现代经济相对于社团主义经济或其他类型的经济的必要性或吸引力有所了解。许多马克思主义者(但不包括马克思本人)认为,非物质层面的影响并不重要。如果人们并不需要现代资本主义善于提供的东西,那么它就没有存在的正当性。因此,在回答美国需要做什么和值得做什么来扭转经济活力的减少趋势(这与解决工作满意度下降和其他麻烦有关)之前,在探讨银行改革和所得税改革这样的细节问题之前,从逻辑上讲还有更基本的问题要解答。

本章就是要探讨这个问题:就两种经济制度而言,到底哪一种才是人们真正需要的?致力于社会团结和其他目标的协作制度,还是致力于探索和其他目标的个人主义制度?是提供保护的制度,还是提供活力的制度?人们对现代生活的期盼是否出现在很久以前,是在现代主义文化发端的时期,还是在此之前?是否存在更高的反映美好生活的指标?是否只有充分达标的经济制度才能称得上美好的经济制度?涉及多样性和平等性的其他基本问题将是下一章的主题。

有关“美好的经济制度”和“美好生活”的话题,对政治经济学来说并不陌生。就像其他人抱怨的那样,社会主义思想并没有界定理想的经济生活的概念,即社会主义者支持的制度最适合创造的生活形态。社团主义思想也没有描述对个人而言的美好生活,而是关注国家产值和社会和谐,试图通过协作机制、社会保险普及财富以及培育团结精神。

社会主义和社团主义的经济视角的问题在于,它们忽略或者否认了手段对于其目的的重要性。这里的手段指的是经济制度的程序和特性,它们是产品生产和就业创造赖以进行的基础。手段造成的影响并不限于物质方面。选择现代经济会带来不同的路径和体验,以及现代社会特有的各种回报和危害。

有人会问,考虑到每个国家和各时代民众的不同选择,是否有可能找到一个精辟并获得广泛赞同的关于美好生活的定义?19世纪,美国迎来了大批希望在新的冒险和事业中取得成就的人,其他许多人则选择留在欧洲。到19世纪末,乘船过来的人似乎对社团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产生了更大的兴趣,包括组织工会和分享利润等。到20世纪下半叶,各国人民都在谈论通过整顿资源的途径解决社会的“现实问题”。然而,选择的改变并不一定意味着价值观的改变。在大多数情况下,新诉求可能只是新环境或新技能的产物,例如财富增加和民主观念普及的各种影响。在最近几十年,越来越多的人说他们需要一个世纪前不曾想到的高度经济安全。但是,人们的这些愿望没有充分考虑到一个社会的系统适应问题,那会有意无意地减缓改变的速度。在评判21世纪经济发达国家的不同经济制度的优劣时,正确的标准应该是人们最基本、最深层的需求是否得到了满足。

人性(尤其是哲学和文学以及最近的心理学中探讨的人性)关系到最深层的愿望和收获。数千年来,人文主义者思索了能带来最深刻、最持久满足的各种生活方式,并积累了一些引人注目的深邃见解。他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思索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一个创业型和创新型经济在条件成熟之后如何萌芽生长,而不受限于条件的存在。这些思索可以极大地帮助我们为创业型、创新型经济寻找合理性。政治经济学如果不能吸取人文学科的精华,就会在这个领域变得很贫乏:在关于现代经济的新一轮辩论中,依旧无法提供强有力的佐证。

美好生活的人文主义概念

“美好生活”的概念(或理念)起源于亚里士多德,它指的是人们在拥有某些生活必需品(如食物和住房)之后,经过深思熟虑会选择的生活方式。在《尼各马可伦理学》(Nicomachean Ethics)一书中,他把美好生活同其他生活方式进行了对比:其他生活方式只是实现某个目的的手段,而美好生活不是实现其他目的的手段,它本身就是人们追求的目标(为生活而生活)。他大致的意思是:人们需要食物(自己生产或利用国内产品交换外国食品)提供体能,需要体能修建房屋,需要房屋保护自身和自己的物品不被风吹雨淋等。每种最终产品(美食、精美服装或者歌剧)都是一个程序或活动的终点。人们的各种活动最后都会形成某种最终产品,亚里士多德对这些活动的排序很感兴趣。他认为,有思想的人能够明白什么是“最高的善”(最高级的产品)。他的研究目标就是解释人们的排序,至少是有思想的认真的人在进行生活选择时表现出来的次序。

亚里士多德认识到,社会上必须开展一定的“赚钱”活动。这一认识可能意味着,他相信美好生活只有社会名流才负担得起,至少在他所处的时代,这不是底层人士所能奢望的,但他从未说过或者没有任何理由认为美好生活对底层人士来说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亚里士多德还提到,奴隶的身份通常是被别人强迫的(他的老师柏拉图就曾经差点儿成为奴隶),因此没有理由认为他们先天缺乏追求最高的善的需要和能力。

亚里士多德暗示,即便某人终其一生都在与世隔绝的岛屿(哪怕是富饶的岛屿)上追求“善”,通常来说,还是难以与人们在城市(或者说社会上)追求“善”相提并论。可见,他认识到了社会上人与人之间开展思想交流和互补的重要性。所以,在选择合适的经济制度和学校里传授的文化时,这个社会必须弄清楚美好生活到底包含哪些内容——“我们应该厘清‘善’到底是什么,至少得到大致的概念”。他的这一思想暴露了自由主义认为美好生活就是自由生活的缺陷。某些社会可以有完全的自由,但犯罪、滥交和毒品泛滥的文化会让大多数人感觉不幸福。

亚里士多德有关哪些内容不属于美好生活的论述颇为精彩。他认为,美好生活并不是做“政治正确”的事情,那些是政治家的目标,并且“对我们要追求的东西来说太过肤浅,那些目标看起来更取决于授予荣誉的人,而不是获得荣誉的人,直觉告诉我们善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别人很难从我们手中拿走”。他接下来指出,善也不包括美德。要想追求美好生活,我们的确需要某些美德,但美德本身是不够的:如果你找不到通向幸福的正确道路,道德对你来说反倒是种痛苦。

对人们来说,总是有美好的生活方式存在。不管一个国家或民族对“美好”的概念有什么特殊理解,美好生活总是意味着内心的状况,即人们在生活方式中寻求的精神状态。对此,亚里士多德采用了希腊语中的“eudaimonia”(幸福),其准确含义如下:这种美好生活的概念表达了一种人文主义精神,它不是“神圣生活”的意思,如某些宗教里认为男人和女人拥有利用资源繁衍生息的能力,进而保障下一代的繁衍生息,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无限的未来。这两个概念的区别是,一种生活是对上帝的义务,另一种生活是实现自我价值。从这个角度看,在公元前4世纪从事写作的亚里士多德与公元前14世纪的犹太学者和后来的传教士们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

为了防止被误解为享乐主义者,亚里士多德紧接着解释说,虽然美好生活是人们努力追求和满足自我的目标,但并不是某种消遣。“如果我们的目标是消遣娱乐,毕生的努力和忍受都是为了自娱,那将是非常荒唐的……娱乐是为了放松……以便能精力充沛地做些正事。”或许亚里士多德和与其学生年纪相仿的听众在一起会感到更有乐趣。显然,我们不必成为美好生活的奴隶,我们可以在晚上听歌剧或看电影,虽然这些与我们的生活目标无关。而且,你永远不知道未来,随着工作的开展,我们在其他地方获得的某些灵感在未知的将来或许能用得上。

我们看到,亚里士多德的主题是探讨人们选择的正确道路的本质。他并不认为美好生活就是自由生活,仿佛这与人们要利用自由做些什么无关。他也不把美好生活方式限定为社会已经给个人开辟的某条发展途径,仿佛自由空间的大小也与美好生活无关。不限制其他任何人自由的任何进步或许都可以得到亚里士多德的赞许。

亚里士多德心目中的美好生活

亚里士多德对美好生活的定义是什么?通过大量术语,他将其概括为对知识的追求:“最美好的事情就是理解……这种活动是至高无上的,因为理解是我们身上的最强要素。”他认为“幸福来自某种形式的研究,研究是最高的善”,这主要是因为研究需要“理性”,而理性是把人类同其他动物区分开的主要能力。他补充说,这一概念也符合他的实际观察:其他动物感觉不到幸福。

先撇开动物的议题,亚里士多德的核心观点是,随着理解能力的提高以及作为基础的财富的增长,一个人可以达到越来越高层次的满足,而不是在原有的层次上重复享受。从知识积累和知识追求中获得的满足是最高级的最终产品。收入水平越高,用于这些高层次追求的支出比例就越大。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们是最高的善。

亚里士多德把“最高的善”和“至高活动”局限在获取知识上,这与现代价值观并不相符。他似乎把追求知识当成了纯粹的目标。脱离了手段,对知识的追求就成为一种苦修,只在密室里开展,只能从偶尔的团队研习或朋友之间的对话中获得灵感,采取这种行为方式的往往是数学家、理论物理学家、哲学家和历史学家之类的学者。毫无疑问,亚里士多德的这种狭隘看法与其社会背景的局限有关,他本人就是被封闭在由经典知识而非实际技能组成的世界里,只能通过苦修的传统道路获取进步。

对于美好生活的原始表述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最高的善”只包括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理论知识,在社会的生产效率越来越高、越来越富裕时,可以用于追求此类知识的闲暇时间也将越来越多,但这些知识在市场上没有任何商业价值。根据这样的理论,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从某个时点开始,产品的生产和销售规模将不再扩大,因为人们把更多的消遣时间都用来追求知识。这正是凯恩斯在《我们孙子辈的经济可能性》(Economic Possibilities for Our Grandchildren)一文中所做的预测。读了这篇文章,有的人十分推崇,有的人却感到害怕。但我们并未看到这样的结果。很明显,如果我们把知识的范围拓宽,并将人们知识之外的其他一些目标考虑在内,这个悖论自然会消失。

下面我们将介绍后来的思想家的贡献,亚里士多德还会被时常提及。

实用主义者的美好生活

后来的哲学家和作家并没有察觉到他们同亚里士多德的观念有了偏离,他们主要关注其他类型的知识和追求知识的活动,但继承了亚里士多德对需求层次的基本观点:对知识的需要和知识的地位是最有价值但也最昂贵的善。

亚里士多德之后的人文主义作家和哲学家引入了实用知识,这种知识显然不是因为自身就具有价值,其中很多并不系统,根本就没有文献记录。这些人文主义者还引入了在获取这些知识时开展的类型完全不同的活动,并且将获取这些知识的世俗背景考虑在内。

实用主义者就是其中的一种类型。他们得此名的原因是,关注实现目标的手段,注意到某些手段可能有价值,某些可能没有价值。他们其实并不是那么功利地只关注追求的目标。实用主义者关注知识的获取及其在生产或其他方面的用途。人们在工作生活开始时当然需要拥有一定的知识储备,在解决常见问题时又会获得更多新知识。为了取得成功,他们必须能够满足技术方面的要求:解决问题是成功的重要因素。在这个过程中获得的大量知识通常是令人愉悦的:无论其目的是不是追求知识本身,都会给人们一种掌控感和自立感。

实用主义群体的早期代表人物是古罗马诗人维吉尔(Virgil),他生于公元前70年(比亚里士多德大约晚300年)的波河流域的农民家庭,在奥古斯都时期移居罗马。维吉尔的著名诗篇《农事诗》(Georgics)之前一直被视作关于农业的初级读本,实际上,它在更深层次上是在探讨人性和古罗马文化。这部作品用了很大篇幅赞美农民掌握和应用的丰富知识,包括耕地、植树、圈养牲畜和蜜蜂等,表达了农民对工作的热情和丰收的喜悦。这部作品包含了维吉尔的不朽名句:知其所以然,幸福自然来。

伏尔泰也属于这一群体,在他从事写作的18世纪后期的法国,封建领主的势力正在萎缩,工商业的发展机遇被打开,他表达了行动在生活和工作中的重要性。他在其不朽作品《老实人》中写到,行动不需要任何社会理由或者是非判断。伏尔泰建议我们把这些都忘掉,因为商业活动本身就具有意义,而且能带来丰厚的回报。在伦纳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作曲的音乐剧《老实人》的最后一幕,作曲家斯蒂芬·桑德海姆(Stephen Sondheim)借用伏尔泰的原作,用四句话提炼了伏尔泰思想的精华:

我们既不纯洁、聪明,也不善良,

我们只是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

我们要修建自己的房屋,砍伐自己的木头,

把我们自己的花园打理得生机勃勃。

伏尔泰认为,社会缺乏相应的智慧、专业知识和善意,因此无法设计、运行和维护可能实现的最佳经济结果。尽管对很多重要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我们可以在社会允许的范围内专注于自己的事业,进而拥有美好生活,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经济体。伏尔泰鼓励我们利用已经掌握的以及在前进过程中积累的知识和经验,使生活变得更有趣味、更有收获。我们也可以这么理解,是法国经济学家首先发现了企业家的关键作用。

在20世纪中叶,人们更加关注职业生涯带来的满足的性质,以及个人掌握和利用的知识对这些满足感的作用。这方面的思想先驱是约翰·杜威——美国实用主义哲学家和影响哥伦比亚大学几十年的学术巨头。杜威先于哈耶克认识到,普通工人掌握了工作过程中需要的大量专业知识,并强调人们需要在解决问题的活动中充分利用这些知识。即便是普遍教育程度的工人也可以参与其中并获得知识进步,通过解决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或者完成其他人安排的适当任务,可以掌握某些技能(知识的一种类型)。此外杜威似乎还认识到,每个工人都可能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因此,工人们完全可以围坐在会议桌前进行内部讨论,为当前的问题寻找最佳解决方案。

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Abraham Maslow)在1943年发表的影响深远的论文中对人类的需求进行了分类,在分类时,他为精通某种技能或产业(通常是经过学习培训)的需求留出了位置。这种需求紧随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和第二层级的安全需求。马斯洛还认识到了参与问题解决过程的需求,这是一种“自我实现”的需求。

约翰·罗尔斯在其关于经济正义的权威著作的结尾处,非常清晰地描述了实用主义流派关于美好生活的理念——他称其为“亚里士多德派”的观点。人们在职业生涯中通过发掘自己的天赋或能力获取知识,这是自我实现的本质。这种自我实现(或者我们能够做到的部分自我实现)是每个人都具有的核心动力。罗尔斯的论述清晰有力:

人类喜欢发挥他们的能力(包括天赋和后天获取的能力),能力发挥得越充分、复杂性越强,这种愉悦感就越强烈……这是一种激励规则,是许多欲望的根源……还有,它表现为一种心理规律,影响着我们的欲望组成的变化,而且意味着一个人的能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得到提高……在人们培养起这些能力并掌握使用技巧后,他当然愿意从事他的新技能能够胜任的更复杂的事务。他在以前能获得满足感的简单事务已不再有足够的吸引力……现在我们可以接受亚里士多德规则了,在考虑到其他假设的情况下,发挥和培养熟练技能通常是理性的选择……在环境允许的情况下,理性的选择可以使人动力十足,并且尽可能发挥其最大现有能力。

阿玛蒂亚·森1992年和1999年的著作是对这个学说相对较新的补充。森指出,目前对于亚里士多德定义的美好生活的思考缺失某些基本内容。现在仍在讲授的新古典经济学理论(先不管是否排斥其他学派)把“效用”或幸福当作一系列产品和休闲选择的函数,这种幸福还可以被视为消耗的资源的间接函数。仿佛经济生活的参与者都参加了一场综合性的一次性大拍卖,将他们的整个未来投入交易。森对此表示反对。在他的“能力方法论”中,人们生活中获得的所有满足都要求具备相关的“能力”——做事情的能力。选择获取何种能力是实现满足的一部分。因此,他赞同马歇尔和缪达尔关于工作具有吸引力的说法(参见第三章):

除了间接联系以外,能力与福利之间还有直接联系……福利直接取决于能力的发挥。选择本身就是生活中很有价值的组成部分。因此,从严肃的选项中做出真诚的抉择可以被视为一种收获……

至少某些类型的能力对福利有直接影响,能使人们的生活拥有更多选择机遇。

森并不是在想象选择的乐趣,他指的是在环境改变时,有能力选择新道路所带来的深层次的满足。(“彩票中奖了,我将做出明智的决定,离开矿山,去上声乐课。”)

森的思想深处可能还隐藏着一些思考。罗尔斯的理论有一个新古典世界的隐含假设,即可能存在随机事件,但由于其概率是已知的,所以不会影响“自我实现”前景的清晰度:由于概率是已知的,个人发展的进步空间也是明确的。然而在现代经济中,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几乎肯定会发生经济形态的某些根本性的改变,而我们却完全不知道那将是什么。在这种经济里,人们在某种情景中发展的自我可能和在另外的情景中发展的自我存在巨大差异。人们在生活中“实现”的不仅是发展的程度,还涉及发展的方向。在这样的世界里,自我既不是固定的,也不符合固定的运动定律,所以自我的概念不具有解释价值。在电影《亨利五世》(Henry Ⅴ)中,哈尔王子谈过人生发展中可能遇到的跌宕起伏,他在加冕两年后准备与法国的伟大战争时说:“我已经告别以前的自己。”

活力主义者眼中的美好生活

后亚里士多德的实用主义者突然停止讨论美好生活中的一些最重要的因素。这些讨论几乎都干巴巴地把最美好的生活描述成一长串解决问题的实用行动,鼓励我们保持投入,从掌控中获得满足感。这一美好生活的概念虽然也有价值,但没有涉及对新的可能性的想象、新的征服以及“美梦成真”的满足和激动甚至在梦想未能实现时可能获得的满足感。得到完全实现的生活当然比实用主义者的描述更为丰富多彩。但奇怪的是,这个狭义的亚里士多德的美好生活版本曾一度流行,1920?1970年,大量民众过上了更加丰富多彩的生活,这是前所未有的。在当时的经济中,很多人在发挥自己的创造力,构思新产品,想象其对最终用户的好处,各种团队在承担开发、尝试和应用的风险。那么是否有其他关于美好生活的视角能够更好地描述在那种社会中生活的感觉,表现现代经济中的成员对于参与经济过程的价值判断?

与实用主义版本平行,从古代社会起,就出现了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关于美好生活的概念。哥伦比亚大学的雅克·巴尔赞和耶鲁大学的哈罗德·布鲁姆将其命名为活力论。这个流派的主要人物和观点在本书第四章中已经介绍过,这里还要做更全面的分析。就在不久之前,欧洲国家的高中和美国的大学都在西方文学经典的核心课程中引入了活力主义文学的内容。最早的活力主义者可能是公元前12世纪的古希腊诗人荷马(《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作者),他留下的史诗讲述了古希腊英雄的传说——他们的意志、勇气和耐心。

另一位早期的活力主义者是雕塑家本韦努托·切利尼——颇具传奇色彩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也是柏辽兹创作的同名歌剧的主人公。在其自传中,切利尼坦率地表达了对创造力的欣赏以及发挥创造力带给他的狂喜。即使在今天,年轻的读者也可能会为书中的远大抱负所震撼。

稍后,塞万提斯和莎士比亚登上历史舞台,他们描写的是关于个人探索的故事。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讲述了梦幻骑士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它想传递的是,充满挑战和冒险的生活是实现人生满足的必要条件;如果西班牙荒漠的枯燥环境不能提供这样的挑战,就必须靠自己创造挑战,在必要时甚至需要想象这种挑战。在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中,王子认为如果想成为某个人物,就必须站出来反对国王,当然他很清楚可能遭遇失败并付出生命的代价。这部作品预示着国王的责任一开始就具有不确定性。这不禁让人想起专栏作家戴维·布鲁克斯(David Brooks)说过的话:如今很多人知道自己说的可能不是事实,但极少有人会表现出来。剧本也展示了哈姆雷特初期的矛盾与彷徨,因为采取行动会有失去一切的风险——他的地位和奥菲莉亚。在《莎士比亚:人的发明》(Shakespeare:The Invention of the Human)一书中,布鲁姆称赞莎士比亚为纯粹的活力主义者——从他这面“巨镜”中我们都能看到自己的形象。

在18世纪启蒙时代,此类观点也得到了某些重要人物的回应。大卫·休谟在讨论法国的理性主义时,肯定了“激情”在决策中和“想象力”在社会知识增长中的关键作用。休谟可能算是第一位现代哲学家。如前文所述,伏尔泰鼓励人们从个人追求中寻求满足,倡导耕耘“我们自己的花园”。杰斐逊提出“追求幸福”的权利,并评论说人们到美国来就是为了追寻幸运。“追求”表达的意思是,获取财富比拥有财富更可贵,旅程本身就是目的。

在现代社会初期,浪漫主义作品中充满了对探险和发现的各种描写,及其所需要的意志和坚持。我们都能想起约翰·济慈的诗句:“或者像科尔特斯,以鹰隼的眼凝视着太平洋……尽站在达利安高峰上沉默。”还有威廉·欧内斯特·亨里(William Ernest Henley)的《不可征服》(Invictus)的磅礴:

无论命运之门多么狭窄,

也无论承受怎样的惩罚。

我,是我命运的主宰。

我,是我灵魂的统帅。

接下来是现代主义哲学家。在美国哲学家中,描写活力主义最热情的莫过于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他亲眼见证了时代的活力。詹姆斯于1842年生于纽约市,亲眼目睹了美国经济的巨大变革——从相对缓慢的爬升到爆炸性的创新。在他的伦理规范中,新问题和新体验带来的兴奋是美好生活的核心。如果说沃尔特·惠特曼是反映美国精神的诗人,詹姆斯就是概括美国精神的哲学家。

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一种观念悄然兴起:每个人都有一个固定的本我,但人们成年后并不是很清楚这个本我到底需要什么。这种观念意味着,生活之旅不仅是自我实现过程中一次又一次的前进,而且是一次“自我发现”之旅。通过一系列尝试,我们会发现“我们是谁”,答案可能和旅程初期的设想有很大不同。这样一种看待美好生活的态度,由当今一位成功的歌手兼词曲创作者嘎嘎小姐(Lady Gaga)非常清楚地表达了出来:

《天生完美》(Born This Way)这张新专辑是关于重生的各种思考……在一生中,你能够不断得到重生……直到你发现自己的内在身份,只有它才能最恰当地描述你到底是谁,并让你感觉自己是生活的成功者。

在职业生涯结束前发现自我并不意味着个人发展的终结。马斯洛的自我实现和罗尔斯的自我实现都可以继续,由于完成自我发现,它们可以有更明确的方向。这意味着,没有必要假定自我在整个发现过程中保持不变。

自命不凡的德国心理学家、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提出了大量的新观念,改变了我们对动机乃至生活本身的思考。他探讨了深入未知的探险、战胜困难、遭遇挫折、学习在逆境中坚持以及“一切不能杀死你的,都将使你更强大”等内容,并提出了许多箴言,尤其是他看清了以实用主义态度看待美好生活的缺陷。当我们为下次拍照节食,或者为创业项目省吃俭用时,我们并不是真正在为未来的收益做出牺牲,我们会很高兴参与那些能带来很多收获的项目,而不在乎需要我们付出很多。正如尼采所看到的那样,我们参与这些项目是出于内心的需要,而不是为了挣钱。他解释说,项目中遇到的障碍并不是实现物质回报需要的成本,相反,克服障碍本身就是满足感的源泉,因此这些项目本身就是回报——最有价值的回报。

威廉·詹姆斯的朋友、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也是19世纪高度现代性的见证者和活力主义的又一杰出代表。柏格森继承了尼采关于人们需要挑战的思想,认为人民被生活的激流鼓舞,并自发组织起来进行“创造的进化”——这也是他的书名。柏格森讨论的主题是,深入参与充满挑战性的活动会改变一个人,使其不断“成长”。《创造的进化》一书认为,“成长”的重要性远大于“存在”。当然,除尼采之外活力主义的先驱还有很多,例如蒙田、易卜生和索伦·克尔凯郭尔等人都认为我们必须重塑自我,才算真正存在。

哲学领域关于个人创新的讨论很少见。尼采认为,人活着就是为了创造自身的价值,弄清楚善与恶之间的界限,但他并没有谈到创作一部交响曲、书籍或其他产品带来的巨大满足,尽管他本人是瓦格纳歌剧的忠实拥趸,也是业余作曲家。柏格森很清楚,如果我们进入决定论的世界,创造性将不复存在,但他并没有对创造性的人生进行描述,或者表现出对其内在回报的任何欣赏。

某些文学评论家和传记作家把创造性视为文学批评的核心主题。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莱昂内尔·特里林(Lionel Trilling)认为,文学是“对多样性、可能性、复杂性和困难进行最完整、最精确描述”的人类活动。本章开篇引用了马修·阿诺德的话:“除了创作伟大的文学艺术作品,人们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开展自由创造活动。”其他一些作家也描述过创造性的人生,并在不同程度上进入了他们刻画的创造者的内心世界。阿瑟·库斯勒(Arthur Koestler)的作品就经常涉及这个主题,包括《创造行为》(The Act of Creation)和《梦游者》(The Sleepwalkers)描写的创建现代物理学的故事。此外还有两部被改编为电影的作品:欧文·斯通(Irving Stone)的《渴望生活》(Lust for Life)和乔伊斯·卡里(Joyce Cary)的《马嘴》(The Horse’s Mouth)。迈克尔·利(Michael Leigh)的电影剧本《颠倒》(Topsy-Turvy)也探索了剧作家吉尔伯特和作曲家亚瑟·苏利文的人生境遇。

我们还是希望能从小说作家那里看到他们对个人动力的观察,尤其是当感觉到新生力量发挥作用或旧力量被重新激发时。两次世界大战的间歇期是个喧嚣时代,充满了各种结构性的调整和巨变。1870?1913年取得历史性的进步之后,美国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并于20世纪20年代重新开启了激动人心的创新进程。就连30年代的“大萧条”也没能阻挡前进的步伐,创新率空前高涨。某些作家试图反映这一创造和发现进程中感受到的愉悦和兴奋,当时的一位顶级小说家就着重描述了探索的神奇和激动人心之处:

最后,卡特厌倦了日落大街和古老瓦屋中间的神秘小巷,可他无法将它们逐出脑海。于是,他决定大胆地前往还没有人去过的地方,穿过黑暗中的冰原,挑战未知的卡达斯秘境:它隐匿在云层之后,映射在群星之下,诸神居住的幽暗隐秘的缟玛瑙城堡就坐落于此。

30年后,这些语句中所表达的“大胆走出去”的思想成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早期登月项目的颂歌。

实用主义者和活力主义者对待美好生活的态度差异之大令人吃惊。两个流派的词典中都收录有“障碍”一词,但其含义却截然相反。在活力主义者看来,人们要主动寻找需要克服的障碍、需要解决的问题,如果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就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向去找寻它们。而在实用主义者看来,人们从事某些最有希望成功的事业,在追求的过程中总会遇到障碍。实用主义者没有说明人类所追求的成功到底是什么,只是说不管一个人的职业目标是什么,除非运气非常不好,这个人总是会遇到数不清的问题,并解决掉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他们充分发挥自身才智,投入地解决问题,这本身就是美好生活的一部分,而由此带来的技艺精进是美好生活的另一个组成部分,可以称之为“成就”。积极参与的价值和技艺精进的价值可以视为亚里士多德心目中的美好生活的组成部分,尼采所说的克服障碍和柏格森所说的成长也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的源头。

在实用主义盛行了数十年之后,活力主义学说(先不管现代经济中的活力主义力量)正在复苏。在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Ethics)的早期英译本中,人们就把“eudaimonia”解释为“happiness”(幸福)。这似乎是合理的,因为人们会认为,就像亚里士多德建议的那样,积极投身学习研究的人会因为获取更多的知识而感到愉快,会因为自己的博学而自豪。而且这种解释否定了把幸福作为娱乐手段的看法,虽然实际上也的确会产生笑话和欢乐。然而,约翰·库珀(John Cooper)等后来的一些学者认定,希腊语中的“eudaimonia”的准确译法应该是“flourishing”(繁荣)。此看法也得到了托马斯·内格尔的认可。不过后来的译者仍然继续采用“幸福”一词。如果我们用“繁荣”解释“eudaimonia”,那么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就是在说美好生活是一种繁荣的生活,同时必须承认这是个含糊的概念:

在所有行动中,“最高的善”是什么?从名义上讲,不管是受过教育还是没受过教育的人,几乎都会赞成,它是指繁荣,创造繁荣与实现美好生活或者成功人生是同义词。然而,不同的人对繁荣的含义却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我们把“eudaimonia”译为繁荣,会极大地拓展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研究”的含义。他肯定认为,人们在阅读激昂的辩论稿时会感觉兴奋,在发现能驳倒对手的新证据时会感觉激动。他还会认为,追求知识的人生是非常充实的。而冷静的托马斯·杰斐逊在宣布人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时肯定也有同感。因此,这样的解释有助于重新理解亚里士多德及其思想。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十分热衷于探索物质世界的人,但他支持对各个领域的搜寻、探索、调查和实验,涉及公元前4世纪所有可能的事物。就人类追求繁荣的欲望而言,他是一位开创性的思想家。

某些活力主义文学作品描绘了有兴趣为大众尝试或证明某些事物的探索者的形象。当然,成功的创新必然是公众事件,隐士的发明并不是真正的创新。但也有其他活力主义模式,阿玛蒂亚·森强调的“做些事情”就很符合活力主义观点,另外还有美国社会学家理查德·森内特(Richard Sennett)近期的研究成果,他在调查中发现,许多美国人希望执行能“带来改变”的任务。例如,一位护士宁愿去大型城市医院的一线急诊室,也不愿做临时护士之类收入更多的工作。森内特认为,这些人有着对于“使命感”的深层需求。

最新一部涉及这个主题的书是心理学家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在2011年出版的《繁荣》(Flourish)。他认为,人们追求的是“福利”,但和自由一样,福利也由多个元素组成,这些元素可以测量,但作为整体的福利却无法测量。塞利格曼说,家庭调查报告中的生活满意度反映了我们当前的印象,但很少反映我们的生活有多大意义以及我们对工作有多大投入。在他看来,构成福利的要素包括生活满意度、敬业程度、人际关系、生活意义以及有成就的生活(为成就而成就)。他认为,每个要素都对福利有影响,但本身都是追求的目标,并且可以测量。这种关于美好生活的组成要素的分类显然是深思熟虑的产物,但并没有反映出活力主义对于“福利”的看法或者人类的真正需要。尽管塞利格曼充满热情地采用了“繁荣”一词,他却没有认识到与活力主义有关的高层次的繁荣活动:尝试、创造和探索。

那么当代的主流伦理道德观包含活力主义的看法吗?从我们熟悉的人中得到的印象未必可靠。美国密歇根大学人种志学者罗纳德·英格莱哈特(Ronald Inglehardt)及其同事开展的世界价值观调查搜集了1991?1993年许多国家的家庭访问资料。针对“你在找工作时是否会寻找能发挥主动性的机会”这一问题,做肯定回答的受访者在美国占52%,在加拿大占54%。针对“是否寻找要承担责任的机会”这一问题,做肯定回答的受访者在美国占61%,在加拿大占65%。对亚里士多德伦理的实用主义解释也反映在这些调查中:“你是否在寻找有趣的工作?”做肯定回答的受访者在美国占69%,在加拿大占72%。相比之下,做肯定回答的法国人,对主动性占38%,对兴趣占59%,对责任占58%。

大国之间的差异较大。那么与大国相比,小国是否更关注集体而没有那么强烈的成功驱动力呢?20世纪90年代中期,经济学家吉尔菲·索伊加在被问及冰岛公众对于新企业家的态度时说:“人们对企业家没有坏印象,他们只是努力思索如何实现自己的成功。”因此,有关活力主义反映了重要的推动力,并深刻影响了我们在社会中的体验和实现程度的讨论,依然是个有生命力的命题。

如上文所述,亚里士多德认为,后来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伦理观是普遍的人性。那么亚里士多德的观念(包括活力主义和实用主义两种解释)是不是社会的主流?这种观念从来都不缺乏对手。意大利经济学家帕斯夸莱·卢乔·斯堪蒂佐(Pasquale Lucio Scandizzo)提出,沉迷于思考的人也喜欢追随者,这显然是在谈论他自己的国家。社会上总是有人拥有为群体或社会服务的愿望,例如无国界医生组织;或者拥有表现奉献精神的愿望,如巴赫创作的清唱剧;有人喜欢社会企业家的角色,如弗洛伦斯·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还有人醉心于追求和征服美色,如萨德侯爵(Marquis de Sade)和卡萨诺瓦(Casanova)。然而,这样的人生都不是活力主义的生活动力的反例,只是追求的方向不同而已。只是在大多数人心里,物质主义的美好生活概念同亚里士多德的观念旗鼓相当,并在某些国家占据主流地位。

从物质主义视角来看,大多数人的生活是由获取收益、积累财富或权力的愿望推动的。人们追求财富的持续积累,直到能支持高标准的消费或休闲甚至两者兼得。中国的主要改革者邓小平宣称“致富光荣”。在加尔文学说中,获取财富能得到上帝的祝福,一个人积累的财富数量是上帝眷顾的标志——财富越多,证明其越受上帝垂青。在美国,人们普遍认为财富积累的主要动力是造福社会。然而,有两个最常见的例子表明亚里士多德的解释依然成立,即人们的生活是由对知识的渴望推动的。第一个例子是,在微软公司积累了巨额财富后,比尔·盖茨成立了规模庞大的慈善基金会,为促进贫困国家的经济发展寻求新途径。第二个例子是,德国商人海因里希·施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致力于获取大笔财富,并明确宣称这主要是为他此后对特洛伊城的研究提供保障。许多企业家创造的财富,其实是他们痴迷于尝试某个新奇创意而收获的副产品,其中包括雷·克罗克(Ray Kroc)的麦当劳帝国。麦当劳的所有加盟店都没有任何创新自主权,完全不符合哈耶克提出的现场决策和本书所关注的草根创新的原则。不过,克罗克的继承者们逐渐脱离了他的这个古怪念头。乔治·索罗斯和沃伦·巴菲特的生活动力也许只是希望展示他们对资产市场和产业投资的洞察力超乎常人。但大多数人的财富积累(包括巨额财富)可能不同于亚里士多德的目标,只是追求安全、舒适、优雅、自豪、尊严等。弗洛伊德的心理学中有个说法,高强度和高目标的职业生涯是某种伤口的标志,受伤者希望通过成就抚平创伤。更可悲的是那些获得了巨额财富却不知道怎样发挥其价值的人,新兴富豪阶层的高自杀率或许就能说明问题。

不管人们的行为涉及多少复杂的动机,也不管到底是收获还是学习、创造还是积累,但很少人会否认,只有收获和财富积累的生活并不能像充满创造与创新的生活那样,提供更高层次的满足和骄傲。与韦伯及其之后鼓吹经济发展的经济学家的观点相比,亚里士多德、维吉尔、切利尼、尼采、詹姆斯和柏格森等人所赞美的“最高的善”(尤其是关于繁荣生活的体验)能更好地反映我们尊崇和期盼的生活方式。

在物质主义和其他观念之外,追求繁荣的生活伦理观即使在今天的西方国家依然鲜活。它的勃兴进程包括:1675年前后科学革命爆发,1689年的英国《权利法案》扩展了对抗国王的权利,休谟、杰斐逊和伏尔泰等人在18世纪中叶发起了启蒙运动。亚里士多德生活伦理观的流行是现代经济在19世纪兴起的必要条件(算不算触发因素或次级触发因素暂且不论)。相反,现代经济在某些国家的延续对于亚里士多德生活伦理观在世界其他国家的存在来说,也可能是必要条件。

本章并不意味着对繁荣生活的追求是现代经济在19世纪产生的动力,或者这种观念的衰减是现代经济于20世纪在一个又一个国家衰落的原因。亚里士多德坚持认为,追求繁荣的愿望是普遍的人性,当然不见得每个国家的每个人都能获得必要的机遇。本书第九章和第十章已经讨论了最近几十年现代经济文化的某些要素衰落的可能性,但这两章并不是说人们追求繁荣生活的愿望有所减退,最多只是说经济活力所需要或必要的工作态度可能退化。这两章还谈到其他价值观复兴的证据,例如共产主义或社团主义的伦理观和家庭价值观,但这并不意味着现代性质的愿望有所减弱。

主流文化和主流伦理观不是一回事。在某种社会压力下,人们可能会违心地做一些事。

对“美好经济”的启示

根据罗尔斯的提议,我们可以认为,一个社会应该探寻和建立某种经济制度,为成员的共同利益服务。既然追求“最高的善”或最高利益的生活符合亚里士多德对美好生活的定义,那么支持人们对“最高的善”的共同追求的经济,就应该符合美好经济的定义。当且仅当一种经济制度允许并鼓励人们追求美好生活时,它才是一种美好经济。

当繁荣成为美好生活的流行概念时,美好经济必须帮助人们想象和创造新事物,追求黑格尔所说的“作用于世界”,从而实现创新,满足他们敢为天下先的愿望。

当然,这种意义上的美好经济可能存在普遍的不公正现象。许多评论家和学者最近提到,这种美好经济注定会造成不平等,对渴望另一种生活方式的人来说相当于一种权利剥夺。因此,这种美好经济不具有正义性。下一章我们将深入探讨这个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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